任天佑
講軍事改革，有些人往往想到的是誰裁減、誰合並、誰降格，誰走誰留。這實際上是機械化戰爭時代的觀念。當代軍事改革，是整體系統調適與建構，需要用創新的理念和思路來謀劃推進改革。
當代軍事改革是一場深刻的體制性結構性改革
軍事改革可分兩類：一類是與軍事變革伴隨的整體性系統性改革。這類改革，往往由軍事技術發展階段性躍升，引發軍事領域革命性變革，進而推動體制結構調整改革。這類改革既有某個階段重大突破，又伴隨技術和武器裝備發展以及變革認識深化，通過持續推進和不斷突破，最終實現軍事變革目標。另一類是在軍事發展某一階段、針對某方面問題，對體制或結構進行的局部性改革。這類改革針對性強，解決問題具體，甚至可以一步到位。當代軍事改革屬於第一類改革，並且涉及面更廣，規模更大，變化更深刻，是大規模體制性結構性調整重構，也是人們力求更積極主動、更有成效推進的改革，是在技術發展基礎上人類能動主導的大規模軍事體系重塑。
體制性改革是從傳統機械化戰爭體制向信息化戰爭體制轉變，尤其以聯合高效為目標，以奪取信息優勢為首要，構建聯合指揮、作戰、保障和訓練體制。結構性改革有三種情況：一是新要素增加﹔二是某些既有要素拓展強化或精簡淘汰，或功能轉換﹔三是所有要素功能重新定位以及要素之間、要素與系統之間關系重新建構，進而形成新的結構功能。筆者把包括前兩方面在內的調整稱作結構優化，把三方面統一的調整稱為結構性改革。因為通過這種調整優化，結構目標、功能、質量、要素以及要素間關系都發生質的變化。就作戰單元來說，陸軍師或旅已不再是步炮、坦克或團營簡單相加，而是不同模塊要素的動態組合。如果說前者是機械結構，后者則是網絡有機結構。這種新型結構，縮小了戰術單位規模，細化了作戰功能，編組靈活多樣，更加便於指揮控制。作戰單元要素的不同組合，可以適應不同目標任務，發揮不同功能作用，快速、靈活、高效地履行職能。這就是要素模塊化動態結構的威力。這就要求重新認識和定位各要素，重構各要素以及要素與系統之間的關系。這是一種更深層次改革。從這個意義上說，當代軍事改革不只是體制改革或結構優化，而是體制性結構性改革，是大規模全方位深層次改革。並且，結構性改革任務更艱巨，內涵更深刻，實施更復雜。
軍事轉型與軍事變革不完全是一回事。軍事轉型重在“轉”和“型”，是轉變和型塑，是軍事體系重塑或重構。這種“轉”和“型”，也進一步說明當代軍事改革不只是體制改革，而是包括體制與結構的整體性變革，是體制性結構性改革，是從機械化時代軍事體系向信息化時代軍事體系的演進與跨越。進入新世紀后，美軍各種形式的轉型，更多是深入到新體制框架內的結構性改革，即結構重組、調整優化及新要素培育拓展。相比而言，俄軍初步完成的“新面貌”軍事改革，主要是在體制改革階段，其中雖然包涵結構性改革因素，但在完善新框架體制的同時，進一步深化結構性改革，還有相當長的路要走。
軍事領域體制性結構性改革的特點和要求
當代軍事改革作為體制結構改革，有其自身的特點和要求。一是系統性。改革是軍事體系重塑，不僅包括體制改革，而且包括整個體系或系統要素功能調整重構﹔不僅涉及某一體制或系統，而且涉及所有體制和主要系統﹔不僅涉及體制間關系，而且涉及體制與系統、系統之間以及各要素之間關系。就系統內部來說，有些要素功能要拓展，有些要弱化或取消，而新要素要增加並合理定位，構建起與其他要素間的有機聯系，共同發揮其作用。這樣的龐大系統工程，需要從整體上把握和謀劃。二是復雜性。這種復雜性，不僅在於體制結構改革的復雜，更在於改革涉及既有格局、利益關系以及每個成員。前者是改革謀劃和實施層面的復雜性﹔而后者，則關系到各集團包括軍兵種、部門及其所屬系統的地位作用，涉及其中每個人切身利益。三是不確定性。這種不確定性來自兩個方面：一方面，就目前看，人們對面臨傳統安全威脅與非傳統安全威脅判斷把握，對現代戰爭形態演進和新型軍事體系認識，對技術發展帶來新要素功能作用認識，以及對應對未來軍事沖突作戰體系認識等，都處在探索階段。另一方面，改革中各種調整尤其是利益關系調整，肯定會帶來人們對改革的不同認識，甚至不滿情緒。這是一些改革不能進行下去，甚至遭受挫敗的重要因素。四是創新性。無論體制改革，還是結構調整，都是對傳統軍事架構的創新，需要用創新理念、舉措來實施。說到底，改革本身就是創新過程，需要不斷試錯與糾錯。五是艱巨性。首先是認識不可能一步到位，需要不斷深化，校正偏差﹔其次是舉措實施更會面臨矛盾和問題，需要不斷破解難題，攻堅克難。因此，當代中國軍事改革是一個長期探索、持續深化、不斷調整完善的過程。
當代軍事改革的特點和要求，決定著應當把握的主要問題。一是要有頂層設計。首先是把對改革的總體認識搞清楚，把各項改革及其相互關系搞清楚，從戰略層面拿出指導性規劃或路線圖，明確和細化改革目標、思路、步驟、方略等。如果不能從總體上全局上認識把握，僅僅盯著某個方面、某項內容，就可能使改革出現偏差，或者陷入具體改革中難以自拔。二是分階段有步驟實施。作為系統工程、長期任務，應做到整體性目標和階段性要求有機統一，分階段有步驟推進。改革需要突破，但這樣的突破往往只是某一方面、某一局部。並且每次突破后，需要一個較為平穩的磨合期調整期。應當著眼每個階段解決一兩個主要問題，通過階段性突破積累而又持續性深入推進。三是找到和把握好改革切入點和突破口。越是整體性系統性改革，越是需要把握好路徑選擇和突破口，找到撬動改革的“阿基米德支點”。這是解決改什麼、怎麼改的關鍵。否則，或是在外圍轉來轉去，進入不到關鍵領域﹔或是折騰來折騰去，浪費寶貴資源和大好時機。四是著力推進創新。包括理論創新、體制制度創新和實踐創新。沒有相應的理論創新和引領，體制制度創新和實踐創新就是盲目的。同時，體制結構改革本身就是體制制度創新，並對其提出了更高要求。沒有體制制度創新並把這種成果固化下來，就談不上體制結構的改革。
作為整體性系統性改革，正確把握改革路徑，尤其是選准突破口或支點，尤為關鍵和重要。如何選擇突破口，值得深入研究探討。我認為，應當首先突破既有體制制約。一是目前改革面臨的突出制約在於傳統體制。從體制改革入手，有利於從根本上打破既有體制結構束縛，引導人們從中解放出來，全面帶動和激活各方面改革，使改革形成破竹之勢。二是體制是結構的大框架，大框架搭起來，基本理順了，能夠對系統構建尤其要素重組優化，起到引導規范作用。反之，大框架不順，容易制約人們對改革全局和方向的認識，改革起來容易帶來更多矛盾和問題。三是從體制改革入手，既有經驗教訓可鑒，且有很強共識，易收到顯性成效。四是在體制改革中或改革后，逐步優化結構要素功能，可以看得更清楚，更利於形成共識，減少矛盾和掣肘，也更有利於推動結構性改革深入。
用創新的理念和思路謀劃推進軍事改革
一講軍事改革，有些人往往想到的是誰裁減、誰合並、誰降格，誰走誰留。這實際上是機械化戰爭時代的觀念。當代軍事改革，是整體系統調適與建構，需要用創新的理念和思路來謀劃推進改革。
加強改革戰略層面問題研究。目前我們對軍事改革認識還很不深入，大多停留於一般重要性必要性論述，對改革規律性東西包括特點要求、內在機理、演進趨勢、發展階段，對改革目標、性質和任務，啟動改革時機、路徑選擇，推進改革思路辦法等，基本未展開深入研究﹔對西方大國軍事改革，大多滿足於動態掌握，對其經驗教訓缺乏梳理挖掘。在如何認識把握改革、推進改革等重大問題上，認識還不深刻，把握還不到位。應當深入研究當前中國軍事發展狀況及矛盾問題，研究把握當代中國軍事改革的特點規律、改革路徑方式及辦法措施。要加強對改革時機的研究判定，軍事改革是有窗口期的，一旦機遇期錯失，再想進行改革尤其大規模體制結構改革，可能遇到更大麻煩。尤其要加強改革戰略層面問題研究，增強改革決策的科學性。變革時期，最大失誤往往是戰略研究、戰略判斷和戰略決策失誤。要把改革戰略層面問題研究作為獨立於具體決策之外的專業化研究，以科學客觀的研究成果為決策提供依據，實現掌握決策的政治家、軍事家與戰略研究專家有機結合，既要為決策服務，又能夠提出獨立思考的、創新性研究成果。
轉變改革的決策模式和管理指導模式。首先是搞好改革頂層設計。頂層設計就是戰略設計。包括對軍事改革的總體把握，對軍事變革演進的深刻認識，對面臨安全威脅的戰略判定，對現階段軍事發展矛盾問題和國情軍情及其改革特色的科學把握。其次要有改革戰略規劃和路線圖，並能夠形成戰略決策、戰略規劃、驗証評估和執行監督等完整鏈條，並能夠具體貫徹到各領域和各環節。搞好頂層設計和戰略規劃指導，說到底，是要轉變軍事領域決策模式和管理指導模式。改變僅由少數人在相對封閉條件下小圈子決策的情況，充分調動廣大官兵積極性創造性，讓更多人參與到決策討論、制定和完善中來﹔改變憑一般原則指導、憑經驗和直覺進行戰略分析決策狀況，調動各方面研究力量，尤其是發揮戰略智庫作用，鼓勵他們大膽提出創新意見和對策﹔改變傳統靠領導講話、文件指導模式，採用戰略規劃、路線圖和驗証評估結合的指導模式，確保決策在各個環節落實，確保決策執行中的問題及時修正和糾正。
形成推進軍事改革常態化機制。首先，思想認識上把改革常態化。軍事改革是我們這個時代的戰略任務，既要重點突破，又要持續推進﹔既不能搞一步到位，更不能搞半途而廢。今天的軍事改革，不可能靠一兩屆班子就能完成，而是靠長時間甚至要靠一兩代人的努力。美國人軍事改革，如果從上世紀80年代開始，到現在30多年時間，也還在進行中。其次，工作指導上實現改革常態化。就是把改革的長期性規劃與階段性任務有機結合，根據不同階段要求提出具體任務目標，保証工作指導的連續性。既應當正視改革面臨的困難，正視改革過程中出現的問題偏差，又不能碰到一點困難，遭遇一些挫折，就對戰略規劃進行輕易變更，確保改革持續推進。再次，機制上保証改革常態化。推進重大戰略工程實施，許多時候不是難在決策和規劃制定，而在缺乏強有力貫徹執行機制。軍事改革涉及具體利益調整，更是面對困難和挑戰的過程，必須有強力推進決策貫徹落實機制。有必要建立相對獨立的、強有力的改革指導協調機構，具體負責改革決策的規劃部署、執行監督等，並適時對改革決策貫徹情況進行驗証和效能評估，提出調整完善改革的意見建議，確保改革決策一旦作出就能堅決推進，確保各項改革決策能夠具體落到實處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