反映在建筑上的大同理想
大同理想是中國人很早的一種思想,它也反映在建筑上。大同,首先是孔子對“仁與德”的追求:“老有所養,壯有所用,幼有所長,鰥寡孤獨廢棄者皆有所養。”它還體現在井田制度上,井田是一種理想化的土地分配制度。比如一塊900畝地,中間100畝分出來,其中的20畝,每家分一半做宅子,80畝是公田,公田大家都來種,先種公田,公田種的糧食交給國家,然后再去種自己的田,家家戶戶都是互相依托的。井田制又變為孟子的一種住宅理想:“五畝之宅,樹之以桑,五十者可以衣帛矣。雞豚狗彘之畜,無失其時,七十者可以食肉矣。百畝之田,勿奪其時,數口之家可以無飢矣。”這種理想后來發展成為家庭內部的和睦相處,人與人之間的相互依賴,再后來發展到所謂“四世同堂”。
陶淵明的住宅理想是:“方宅十余畝,草屋八九間。榆柳蔭后檐,桃李羅堂前。”白居易也是這樣的想法:“十畝之宅,五畝之園,有水一池,有竹千竿。勿謂土狹,勿謂地偏。”這就是古人的居住理想。江南園林之所以有這麼多院子,也是從這個理想來的。中國人的居住理想並不是那種非常強調美觀,耐久,倒是主張蟬噪虫鳴,雨打芭蕉,一個非常自然的環境。
建筑不是一個孤立的東西,如何把他們放在一起,中國人有特有的思想。這個思想反映的是中國人的禮與行,禮是一種等級,一種規范﹔行是一種管理,一種遏制。城市規劃的主要還是通過禮與行把大家約束、限定起來,這種限定最開始就是坊。坊是從那裡來的?它是從防過來的,防就是預防,防范,把居民組織起來,“五家為比,十家為聯”,基本的思想是把地劃成很多方塊,形成一個城。在城裡,繼續量,量出來供人居住。這個概念在漢代變成了一種規劃思想,先圍出一個城來,在城裡分成裡坊,在裡坊內再分出宅,“通田作之道,正阡陌之界”,就好像把這個城市像田一樣劃出道路來,做出橫平豎直的路。
“營邑立城,制裡割宅”,把宅、城、裡這三個層次都給談到了。古代中國人就是這樣一種思想,它是一種網格,這種網格化帶有一種人為的設計在裡面,后來唐代也是這麼做的,“每十戶以上共作一坊,每戶給五畝充宅,並為造一兩口室宇,開巷陌,立閭伍,種桑棗,筑園蔬,使緩急相助,親鄰不失。”中國人的思維就是彼此要互相幫助,不能老死不相往來,這個互相幫助在裡坊是最適當的,這就是中國古代的居住思維。所以“坊”這個概念,也就是中國人基本的生活模式,劃分成許多方塊的組團,再劃分成許多院落。
中國建筑的美學——大壯與適形
在藝術層面上,中國人談到建筑時不談美觀、堅固、實用,而是有自己一套體系,漢代大儒董仲舒提出,“高台多陽,廣室多陰,遠天地之和也,故人弗為,適中而已矣。”中國確實從來不蓋過大過高的建筑,除了宗教因素,很少有帝王宮殿或住宅過於高大的。故宮裡皇帝住的養心殿並不像凡爾賽宮那樣有一個寬敞的大廳。但是適形往往不能表現皇上的威嚴和表儀天下的身份,因此還有一個和它互補的思想叫“大壯”。
“大壯”包括兩個層面,一個層面是尺度大。宮殿是中國古代建筑的代表,人們經常形容故宮的軸線非常藝術,它的藝術就是把皇權充分地表達出來。比如人們從大前門進入狹長的知步廊,穿過一條窄窄的通道,橫跨天安門,鑽過壓抑的端門,遠遠看見午門,再戰戰兢兢地過了午門,太和門突然又是一種收縮,過了太和門見到太和殿,才豁然開朗。太和殿在空中半懸著,白欄杆黃瓦很刺眼。我們可以想象一個古人經過這樣一空間序列,腿一軟自然就跪下了,這就是建筑藝術。它通過一個序列,通過一個開合一個收縮,把建筑的氛圍烘托出來了。中軸線是表現大壯的,而周圍的一個又一個院落都是很小的,這是適形。
大壯另一個層面是等級森嚴,包括一個大建筑群的等級,和小范圍的等級。古代家中正房是長輩住的,廂房是晚輩住的,因此大壯和適形分別代表禮和樂。中國的院子都是大小適度的,“魯哀公為室而大,公儀子諫曰:‘室大,眾與人處則曄,少與人處則悲,願公之適”,人太多了吵,人太少了孤單,還是大小合適最好。
大壯與適形是很典型的中國思維,中國人的建筑不是為神造的,而是為了便於生活,多少有點實用便利的思想,而不是像西方人那樣強調堅固持久,也並不追求紀念性。過去一旦皇帝亡國罪過往往算在建筑上,怪宮殿蓋得太奢侈,后人便一把火燒了,等他皇帝坐穩了覺得空著別扭便會照原樣再造一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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